走在西沱
徐启平
逆流而上,或是沿江而下,曾经很多次与你擦肩而过,远远地看你耸立的烟囱,望你林立的高楼,想象你车水马龙、喧嚣忙碌的样子。以为你和我见过的所有江南小镇一样——现代文明和造作的古色古香捏合,总让人想起那个擦着劣质香粉,穿着牛仔裤,扭着水蛇腰,走过江南烟雨的女人。
有机会走近你,那是一个阳光浓烈的午后,五条老枪前来拜访你。
汽车沿着银百高速行驶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了西沱。放眼四望,背后是巍巍群山,似万马疾驰,只看到踊跃的兽脊。眼前的房屋鳞次栉比,四通八达的街道犹如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管,阳光下,可以看到血色,可以听到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穿过几条街道,绕过汹涌的人流和车流,汽车进入了一个窄窄的小巷。同行的老房告诉我,西沱古镇到了。
走下汽车,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阳光的味道热情地扑入我的胸怀。路旁的三角梅热辣辣开得正艳,翠绿的身段,粉红的笑靥,每一朵,似乎都会给我们吐露一段美妙的故事。
西沱古镇,其实是一条古老的青石的小巷。向上望,只见一级级青石的台阶远远地延伸,伸向哪里,不知道,也不必问,两边的木板房子静默不语;向下俯看,依然是青石的小巷,曲折,幽深,通向哪里,有什么,青石不语……
走在西沱,走在时间的深处。
脚下的每一块石板都会说话。或长或短,或圆或方,或粗劣不堪,或精雕细琢,每一块似乎都刚从岁月的长河中打捞起来。青苔在石板上一点一点地绣,一点一点地刻,蘸一点阳光,蘸一点江风,蘸一些离合,蘸一些悲欢。那一朵朵的青苔,到底记录了多少故事?我凝视它们,试着走近它们。结果都是徒劳。轻轻踩在每一块青石上,我不敢用力太重。我的脚印到底与多少千年之前的脚印吻合,不期而遇?是一个富商巨贾的脚印?是一个挑脚力夫的脚步?是一个雨夜回头的浪子?或是一个徘徊在青石板上等待情人回家的女人?一块石板,都有一帘幽梦。
两边的木板房子,深深地静默着,沿着青石小巷一字排开,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每一间木板房都装着满满一腔心事,欲说还休。我多情的目光叩问每一间楼阁,每一扇门窗,每一片屋瓦,却永远无法直抵它千年之前的那段心事。细细抚摸木板上每一条粗糙的纹理,仿佛手中握着的都是一条条深深浅浅的皱纹,一把酸酸甜甜的往事。抬手轻轻推开一扇吱吱呀呀的木门,屋内三两老人正安闲地躺在凉椅上打盹,我来,他不惊,我走,他不留。如果有幸碰上一个谈兴很浓的老人,你可以随手搬个小凳安静地坐下,听他吐出一串一串关于古镇的故事。
走进西沱,走在一粒粒白花花的盐里,扑面而来都是咸咸的盐的味道。
西沱,原是一个古老的盐业集散地。沿着长江,白花花的盐来到这个江南小镇,然后肩挑背驮,或是骡马转运,输送到西南边陲的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庄……于是一条条茶马古道从这里向四面八方远远地延伸。于是一群叫做盐工的力夫白天黑夜忙碌穿梭于这条窄窄的青石小巷:身穿一件汗渍渍的粗布大褂,背驮一袋沉甸甸的盐粒,腰挎一个装水的竹筒,手拄竹杖,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向上……日日,月月,年年。走过一个明朝,背过一个大清,穿过民国的硝烟,我背盐的大哥,你日渐佝偻的脊背最终趴下成为了一块匍匐在古镇脚下的古板。你流过的每一滴咸涩的汗水,成为了我们这一群前来观光的游人,一段酸楚的回忆。
走在西沱,走在一行忧郁的诗歌里。想象有一场微雨,柔柔,软软,在屋顶上细细呢喃,轻叩着每一扇木板房……
而我,撑开那把尘封已久的油纸伞,独自走在这悠长悠长的雨巷,与你四目相对,无语泪流……
走在西沱,走进前尘,往事,走向今生,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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