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n060509 发表于 2021-5-14 13:25:16

青葱岁月之锅炉房里的政治

                                                                                       青葱岁月之锅炉房里的政治
                                                                                                      文/晓川

          人到了中年往往对过去的岁月,有股莫明的怀念。也许在生活中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间就涌向了你的脑海。那些在生命里,曾经与你有过交集的人、一起所经历过的事,会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异常的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长久的让人感慨万千、嗟叹不亦。
         德国社会学家达伦多夫的《社会冲突理论》:“任何一个社团都有一个管理机构,在这个管理机构中,就会形成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这两种人有不同的权利与义务,在任何情况下,掌权者总是要维持当前的权力分配形式,而无权者和权力较少者则要争取改变这种权力分配形式,他认为这种利益冲突,有时并非完全是由于经济原因,而是由于对权力再分配的欲望。”
         1990年我从西北纺织工学院毕业以后,回到家乡就被分配到了万县市棉纺织厂工作。由于我学习的是纺织空调专业,正值该工厂扩建新锅炉房,于是车间主任又将我下分配至了锅炉房做起技术员了。那一年我刚好二十二岁。锅炉房原本是有的,只是处在工厂最偏辟的角落里,高大的烟囱正呼呼的往外冒着黑色的烟雾,从几堆堆得很高的煤碳堆圼穿过以后,就可以见到一黑乎乎、上下都布满了灰尘、破败不堪的房子,那便是锅炉房了。如果从严格上来说锅炉房还不能称作房子,因为它的四面都是开放漏风的,准确的说只是一个屋顶而以。在房子的中央有两台同样黑乎乎、布满了灰尘,炉堂内正燃烧着雄雄烈火,显得与房子一样破败的锅炉。在锅炉的正前方3米左右,有一个一面有着巨大玻璃窗的小黑屋,那就是锅炉房的操作监控室,隆隆的噪音与锅炉燃烧辐射出的股股热浪让人有点昏昏欲睡。通过那昏暗的玻璃窗看见屋内倦缩着几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坐拥在一起象是一群正在“劳改监管的犯人”。几个人有的无神的耷拉着脑袋、有的面无表情的盯着烧得通红的锅炉。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住外喷发的火焰,让人感觉锅炉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爆炸的危险。
几个人突然间看见有一个身穿白色T恤衫、着装整齐的陌生人走进了锅炉房,于是沉闷的操作间出现了短暂的骚动。一个身高约一米六三左右,头发稀疏年龄约在三十七八岁左右的中年人,拉开一条门缝,斜探出半个头来“威严”的问询到,“找哪个?”。我有点怯怯的回答道:“我是刚从车间新分配过来的学生”。那人又重新将我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一番之后,才懒洋洋的拉开了门,走出了小黑屋,我跟着他走到一个又脏又破的楼梯口时,他扯着沙哑的喉咙大声的向楼下喊叫到:“瞎……子,新来的大学生来了”。然后转身回头对我说了声,“你稍等一下,”之后又一摇一摇的走回了那小黑屋内。随着他这一声的叫喊,半分钟过后,从那破旧的梯子口里钻上来一个身材高大、肩臂宽阔、皮肤黝黑、带着一副金丝边框近视眼镜斯斯文文的人来,从年龄上看他要长我几岁约为三十岁上下,只见他衣着同样破旧、满身油污,他一只手拿着一把扳手,另一只油污的手,顶了顶他鼻梁上的眼镜,冲着我咧了咧嘴嘿嘿的笑着说到:“嘢,你娃儿硬是蚊子锄拐杖”,我当时一恁没反应过来,眼直直的看着他,他又慢慢的说出了下句:“斯文的很哟”。我们就这样相对一笑。之后他带着我来到小黒屋向我介绍认识里面的人,我这才知道刚才那个中年人名叫谭启根外号根麻逼。随后他又带着我到锅炉房的四周去转了转熟悉下环境,我发现此人人缘关系极好,到处有人打招呼喊他“瞎子”,他也逢人就向他们介绍我,“这是我们锅炉房来的大学生”,别人也同样打趣式的回复他说“瞎子,你这下也成蒸笼里的包子—-有格式了哟”。瞎子扬起他那充满书卷气的脸、后背着两只油腻的双手,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那是、那是”。这就是我人生中进入职场、踏入社会的第一天。
         瞎子是我们锅炉房的组长,锅炉房设有三个班组,司炉组专门负责烧锅炉,维修组专门负责锅炉的维护保养,水处理组专门负责对进入锅炉的水质进行软化处理、检测等工作。还有一小工,专门从门外的煤堆向锅炉房圼运煤,再向燃烧的锅炉中加煤等工作。按他们的说法“瞎子”就是这一群人中的最高领导。由于他人长得到高大帅气、说话又风趣幽默、而且还讲江湖义气;所以,他在我们整个机修车间内乃至整个万棉厂都有很好的人缘关系。特别是纺织车间里的那些纺织女工,好多都与瞎子的关系较好,有几个风韵犹存的女工经常跑到锅炉房来找他聊天说笑。所以他也算是万棉厂的“风流人物之一”。时间一久我与他也熟习起来,才了解到原来他与我哥是电报路小学的同班同学。用他的话说,“以前我们经常到你们家门前玩,你老爸在市委工作,你好象还有一个姐姐。”我说是这样的,接着他又说“那时文化大革命没怎么读书,小学毕业后由于他家庭条件差兄弟多,他就到梁平去落户当知青去了;在那广袤的农村里,和一群同样来自万县的“知识青年”,一起偷村民们的鸡、摸村民们的狗;一起打架、斗嘴;也学会了偷人民公社的奸、取人民公社的巧;从而在这广大农村里活脱脱的锻造出一个口舌如簧、油腔滑调、灰趣幽默的社会老油条。但瞎子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在他内心里对知识有一定的渴望,进而演变成为他对“知识分子”或者是“拥有知识的人”充满了敬重。瞎子也是全锅炉房各个岗位技术上最为全面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锅炉房“傲视群雄”的原因。正因为他具备这些特点,所以锅炉的人都以他为中心,把他当成锅炉房里的“最高领导”,可是也有人暗地里对他不服气,但表面上至少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当他每次在耳根上夹着根香烟、满口酒气、大大咧咧的走进锅炉房时,那些本来座在小黑屋内打瞌睡的人,立马就会作出一些改变,相互间小声的提醒道“瞎子来了”。或者干脆站起身来,走出监控室围绕着锅炉四周转一转。在整个锅炉房中最怕瞎子的恐怕要数司炉工刘兵了。
       刘兵外号耗儿万县市民,个头与同为司炉工的根麻逼不相上下,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在眼眶中转来转去显得有些“鼠里鼠气”。他的年纪当时与我相仿。家住万县市凉水井一带,母亲原是万棉厂老职工,由于他小学毕业以后就辍学了,自已又身无一技之长,所以他母亲就提前退休,让他顶替进厂当了工人。刘兵性格外向、活波开朗,喜欢对社会上发生的实事新闻以及电视剧里的剧情发表自已的评论。例如,昨晚他看到一民国时期题材的电视剧,里面有丫鬟被老爷或地主骚扰时,他就会非常执拗的说:“丫鬟肯定是会被老爷搞的”。而且他还很坚信自已的判断,并且为自已所谓的判断结论感到正确与睿智。他自负的源泉来自于他与根麻逼的辨论。他们俩常常为生完孩子的女人,屁股为什么会变大?从女人走路的姿式,可以看出她是处女还是非处女?等等问题,争论得不休不止甚至是面红耳赤。而且最后似乎谁也没有把对方说服,谁都又觉得是自已赢得了这场辨论。在刘兵的认知中只有姜瞎子才是人生的赢家,而根麻逼就是彻头彻尾的人生输家。所以他常常也会学着姜瞎子在耳根上夹上一根香烟,翘上二朗腿以胜利者的架势,以一种戏虐的口气奚落根麻逼人生中的种种失败。因为根麻逼差不多四十岁了,即好酒又嗜赌,甚至连老婆也跟人跑了,是一个真正的“鳏寡孤独者”。所以他在自已找结婚对象,这件事情上的逻辑是这样的:第一人长得不能好看,因为他认为根麻逼原来的老婆长得还可以,后来就跟人跑了,所以他认为只要是找一个比根麻逼的老婆,长得还丑一点的就应该是安全了。第二一定要是农村户口的,因为根麻逼的老婆是城市户口。他这样规划着自已的未来,但现实的是他这二十几年,连女人是什么味道也未曾闻到过,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交往过女朋友,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对女人的判断。现在他节衣缩食的目的就是为找一个老婆,为找一个他认为安全的、拥有农村户口的老婆,而进行的原始积累。
         而根麻逼则完全不赞同刘耗儿的所有观点。他认为自已吃的盐比他妈刘耗儿喝的水都多,他居然不服老子这个教。而且他还认为在这个锅炉房里,他应该是与姜瞎子和水处理员谭家玉一个级别的。因为从年龄上讲,他与姜瞎子、谭家玉是相差不多的属同龄人;从经历上讲,他们也是相似的,都曾是上山下乡的知青、接受过农村再教育,又都是回城后一起先后进厂的工人。所以在他看来他也是老师傅级别,刘耗儿应该是怕姜瞎子一样怕他才对。至于刘耗儿为什么不怕他,他也没有整明白。
         在这个锅炉房内与姜瞎子的友谊最深厚的,要数水处理员谭家玉了。谭家玉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人长得膀大腰圆、丰乳肥臀;一幅天生的大嗓门彪悍、泼辣,这是她外在的形象。但其实你了解她人之后,你就会发觉她其实对工作认真负责、对人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抽取锅炉水样,化验锅炉水质。然后定期更换水处理器内的黄化霉填料,换填料就是一个体力活了。所以她必须仰仗锅炉房内的这群男人了。在锅炉房内的女人就只有她们水处理的三个,三个女人中以谭家玉最年长、资历最久、技术经验最丰富,其余那两个二三十岁的少妇就是谭家玉的徒弟。在她们三个女人中要数覃小芸最有姿色。覃小芸二十八九岁已婚。其实她五官长得并不算太标致、肤色也不白美,但她身材还算成熟、凹凸有致,再加上她穿着打扮比较性感、时尚。所以被刘耗儿、根麻逼、司炉工张德安、老革命谭老头、老实人周容华 等等,一致评选为锅炉房的“房花”。时间一久她自已也认为自已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偶尔要是她当班时,洽巧又需要更换填料时,她也不向师傅谭家玉反映了,她就会直接向这群“评委们”卖弄下风情让其帮助更换,她这招在锅炉房内的成功率,绝对是最高的并且屡试不爽。她渐渐的也知道了这里面的经济学价值。覃小芸的最大缺点就是过度的开发了她的经济学价值,因为那些不需要体力的工作,例如,爬上锅炉平台上去抽取水样等工作,后来她都让那些”觊觎”她身体的“评委们”去做了。这就让谭家玉产生不满了,因为她知道那些“评委们”也是不愿意,爬上那热轰轰的锅炉上去取样的,他们都是直接从自来水上接水拿给了覃小芸。一天谭家玉就象“圆规”一样双手擦肩站在锅炉房的中央,拉开她那大嗓门骂到:“你们这群骚男客,要想舔人家的屁股讨好人家,就给老子真正爬上锅炉去抽样,别在这里来忽老娘,以后锅炉要是真出了事,我**先人”。另一面她又找到姜瞎子反映,要求瞎子以后杜绝此事。她这泼辣的作风吓得锅炉房再没人敢去帮覃小芸做这个事了。只好在背地里骂谭家玉“他妈的,就象一只母老虎”。但谭家玉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一面,又确实让其它人对她没有说的。她也确实有着象瞎子一样的侠义风范。例如根麻逼生活不检点,下班后喜欢到和平广场附近的地下舞厅去跳什么“贴面舞”,搞到自已突然有一天掉头发,而且是一夜之间一圈一圈的掉,一着毛一着毛的掉,看上去象是月球表面上的陨石坑一样难看而荒凉。按刘耗儿肯定的说法,这就是“鬼剃头”。这事对根麻逼的打击很大,他已经无力与耗儿进行争辩了,他认为自已患上了绝症。意志一下子开始消沉了。这时谭家玉就冲着刘耗儿骂到“你个娃儿知道个狗屁,要再在这里乱说,就给老子滚出去”。 刘耗儿是不敢与谭家玉争吵的,一方面害怕她的泼辣,另一方面谭家玉还许诺给他介绍女朋友。所以他立即收起了刚刚的幸灾乐祸,也学着谭家玉的样子,开始对根麻逼语重心长起来了。根麻逼的“鬼剃头”也在谭家玉的药膏和心理安慰下,渐渐的有了些许的好转。
         在锅炉房中“觊觎”姜瞎子权力与地位的人群中,最明显的要数老革命谭老头了。谭老头退伍军人、中共党员,时年五十来岁,身材干瘦矮小。农村出身并且老婆孩子现在还一直在农村,家庭经济条件十分拮据。他是锅炉房中对瞎子的领导最不服气的一个人。他认为自已是锅炉里唯一的一名中共党员,党员就是要领导群众,而现今的是群众居然领导起来他这个党员了,他认为这绝对是不公平与错误的。为此他不断的抗争过,找车间主任、找厂党委反映。但他每一次的反映不是被车间主任忽悠,就是被厂党委领导批评不团结群众。所以到后来久而久之他也偃息其鼓、破罐破摔了。但就在他已经绝望时候,让他反转人生的机会却又来到了。一次上夜班刘耗儿打瞌睡,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那时的锅炉自动化程度还很低,一切都是手动的,耗儿当班睡着了没有去给锅炉定时进水,锅炉在烈火中一直干烧,直到上面车间打电话反映说没有蒸汽了气压很低,设备线停产了。耗儿这才从他的美梦中惊醒过来,慌乱的跑出监控室不知所措,忙乱中他想去打开锅炉的进水阀给锅炉进水,洽巧这时瞎子也接到了消息,火急火了的跑到了锅炉房,见耗儿要去开冷水进水阀,他一个健步上去飞踹了耗儿。耗儿这样做是相当危险的,因为这时候匆忙进水,那已经烧得发红的锅炉一遇上冷水就会发生强烈的物理性热挤压,继而产生锅炉的爆炸。瞎子当即命人马上到监控室将运煤的炉堂链条全速开启,停止再给锅炉添加煤炭,让燃烧的火焰快速行走出炉堂,让锅炉自然冷却下来。瞎子的这些处理是得当而有效的。这次事故造成了生产线停产,厂里、车间都相当的重视,坚称一定要严查事故原因,追究事故责任,严肃处理事故责任人。刘耗儿早已被这种搞运动式的调查态势吓得魂不守舍了,他失魂落魄的坐在锅炉房里唉声叹气象一只丧家之犬。这时瞎子走过去用脚轻轻的踢了踢他,耗儿象弹簧一样立即站了起来,低着头象是一个知道自已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瞎子旁边,瞎子缓缓的坐了下来,对着他说:“你现在是 黄泥巴滚裤档----不是屎也是(死)了”。看着刘耗儿内疚自责的低着头一言不发,这幅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又勾起了瞎子内心的怜悯之情,叹了口气换了一个口吻说:现在呢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你有长落脚,我就有翘扁担;你煮酸稀饭,我有大肚汉”。耗儿在一旁虔诚的听着,头象小鸡啄食一样的快速的点着。
         很快厂里的事故调查开始了,调查由车间主任张幸福与副主任唐先民组织并领导,这二人一瘦一胖,高矮一致远处看去象两只葫芦。这天胖、瘦葫芦一左一右的坐在车间主任办公室里,他们先环视了一圈来参加事故调查会的相关人员之后,先由胖葫芦唐先民发言营造会议的氛围与声势;随后由瘦葫芦张幸福宣布事故调查的政策与原则。这气势大有不查出水落石出就决不放手。接着就由姜瞎子来发言阐述事件的经过。瞎子清了清嗓子开始由低沉的声音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的说起了他的“翘扁担理论”,“锅炉房内的这两台老旧锅炉,早就应该更新换代了。这就象是“乔老爷的**—--毛都是快掉光了的”,你说不换吧,那至少也应该把炉停下来进行大修了,之前我也多次向你们领导反映过这个问题。你们领导的回复是现在生产任务重,新锅炉房又还正建设中,所以让我们坚持、坚持,拖一拖了再说。现在把锅炉真的拖成了“**了”,你们现在又来咬住毛不松口了”。姜瞎子的这番惊世骇俗的发言,一下子将会议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大家相互交头接耳起来,两葫芦面面相觑、相互进行着眼神的交流,心里想“这狗日的瞎子,你瞎起妈个势势,开口就瞎**乱说,你这不是把老子往火上去烤,想引火烧老子的身啦!”。为了不使城门失火,殃及到他们的“鱼池”,两葫芦开始重新对会议进行了定调,开始强调,客观的原因、主观的造成;开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说之前调查会议是疾风骤雨的话,那现在就应该是和风细雨了。
          在这调查的期间,锅炉房里最为忙碌的人,那就应该是老革命谭老头了,只见他不但一改之前着装破旧、邋遢的形象,变得穿戴干净、整齐了。他穿着已经洗得有点脱色的旧军装,忙碌的穿梭在车间主任办公室与厂党委办公室之间,偶尔穿梭累了,回到锅炉房来休息时,他那张脸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张“苦瓜脸”了,而是脸上挂着淡定、带着胸有成竹的神情。他气定神闲的坐在小黑屋内不与任何人进行言语上的交流,只是微闭着双眼,用一只手指轻抚着他那已经稀疏的胡须,闭目养神。很快厂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出来了。“经调查此次事故,锅炉房组长姜友华同志犯有疏忽大意的管理上错误,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决定撤销其锅炉房组长的职务。由谭定国同志接任锅炉组的组长职务”。这下大家才若有所悟的理解了谭老革命之前的反常举动。对事件的处理结果,整个机修车间只有谭家玉一个人敢公开对处理结果的不公提出意见,并为姜瞎子所受处理而打抱不平。
          许多年过去了,当我听说瞎子死讯的事,那是距今已有三、四年前的事了。也是在春节,我回到老家过节,由于春节开支较大,我于是想到银行多提点现金出来备用。在我等待银行排队叫号时,一个我曾经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前面---“圆规”, 我试探性叫了一声:“谭家玉” “圆规”开始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转身过来,一见到是我就露出亲切的笑容说道:“大学生!好多年不见了哟,你还在南方?回家来过节吧?”我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她又神秘的对我说:“你猜一猜,我们锅炉房谁走了”?我一脸茫然的望着她,“姜友华”看我还是一脸懵逼,“瞎子呀,瞎子死啦!”我“啊”的一声吃惊的张开了嘴半天没有合上。“癌症、他是得癌症死的”。谭家玉还在絮絮叨叨的给我讲瞎子的事,但我脑海里却飞快的搜索着所有关于瞎子的点点滴滴。
         我与瞎子交集最深刻的事件,可能就是那次锅炉事件之后对锅炉的维修了。那次事件锅炉损坏很严重,内部炉堂已经垮塌了,蒸发器里排管全部变形漏水这样的维修工作,对于已经取得锅炉房“最高领导”岗位的谭老革命来说,他的技术是无法胜任的。一天,谭老革命用他平时口积牙屯自已都舍不得用,节省下来的那点钱去买了包香烟,他笑容可掬的走到了瞎子与大家中间,平身第一次大大方方的给在场的每一个人扔去了一根香烟,然后又抽出两根特意在瞎子的耳朵两边各再夹上一根后,对瞎子说道:“姜师傅”,“姜师傅”这是我自进锅炉房来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瞎子。“姜师傅你现在虽然已经不是锅炉房的最高领导了,但还是我们锅炉房的老工人,我现在的职务事情又多,实在抽不开身来修理锅炉,所以你要起带头作用哟”。瞎子中午刚喝了点酒,这会还没有完全的酒醒,他半眯着眼满口酒气的望着谭老革命说“你龟儿子是墙上挂的蓑衣,里面外面都可以当表子(婊子)”。说完谭老革命和大家伙一起尴尬的笑了,维修工作的开始了,我负责帮他们进行蒸发器胀管前和后的管道的测量工作,以及核算胀管后管道的柔性膨胀系数。我也穿着破衣服与他们一起在锅炉内钻进钻出浑身都是灰尘,瞎子很是认可我的做法。特意在中午时请我到厂门口外的小酒馆里喝酒。席间他拍着我的肩臂说:“我们厂去去来来的大学生不少,象你这样与我们一起干活的还真是不多,况且你还有背景你老爸是市委的领导”。瞎子对我这句充满褒奖的话,那场景那表情,此时此刻在我脑海里又变得鲜活起来……。
            我从谭家玉的描述中大至串接出了事情的前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后期,国企改革大量工厂倒闭,瞎子也未能幸免的下岗失业了,而他那曾经是国营罐头厂厂花的老婆也跟着工厂的倒闭下岗失业了,此时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又失去家庭全部的收入,中年危机精神的压力可想而知。他就这样颠沛流离的挣扎着生活了几年之后,他终于也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焊工工作。他老婆也在一家贸易公司找到销售的工作。生活似乎也在向他慢慢的开始微笑,可这时他却又检查出罹患上了癌症,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将他生活中仅有的那一点温情,一下子就撕扯得粉碎,而这一次他已经再也无力进行抗争了,他就象是一朵浪花一样消失在了沙滩之上……….据说这一年他整好48岁本命年。


                                    于深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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